八东东

梦。(一发完)

提前祝贺圣诞快乐吧hhh那天考口语,今天没课就今天祝贺。🎅🎄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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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段x卖梦人王

 

深秋的夜又沉又寒。段宜恩在这个月第十五次加班之后,照旧绕进了北巷拐角处的酒馆。

 

酒馆里没有扑朔的彩灯,没有燥心的鼓点,没有年轻裸露的躯体,也没有欢呼的纸醉金迷和颓唐的迷茫失意。

它只是一家酒馆。

 

 

段宜恩一个人,一张桌,一条椅子,一杯酒,一盏灯。

 

 

酒馆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颗小灯。晕着橘黄的光,暖着黑暗,却只能把醉酒人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描亮。它明在段宜恩的左手边上,把他握着的那杯黄啤酒染上光。金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沉到底又漫上来,像一杯泡着的浓蜂蜜水。而白色泡沫粘着杯沿,破出浓郁的麦芽香。

 

 

不是蜂蜜,即使都甘甜。

 

 

段宜恩嗜甜。

在编辑部的时候,办公室里无人,他就爱边叼着橘子味的棒棒糖边敲字。但更多时候,他是把硬糖顶在舌尖,压在口腔壁上。脸颊鼓起小小的包,而每个人专注着手里的工作,压根不会去在意这个小包是多少次融化成了甜蜜的糖浆。

 

 

喝粥加两勺白砂糖,饭后吃甜点,奶茶要全糖,脑花吃不惯咸...

他就连笑起来,眼睛弯弯,虎牙尖尖的模样,都是甜的。

 

但他不爱笑,他更多时候是皱着眉沉默的。

 

 

段宜恩嗜甜。

而他吞了那么多的糖果。

生活却也从来没甜上一点。

 

分针吧嗒吧嗒追上了时针,拥抱在了十一点。杯子里的黄啤酒被一饮而尽,段宜恩把钱压在了空杯底下,拢了拢黑色风衣,推开了风铃摇晃的酒馆门。

 

叮铃铃叮。温柔缱绻的告别留在了身后。段宜恩一下台阶,就被秋夜里的冷风蒙了一脸。九分裤下还露着一双脚踝,他缩着脖子抖着跺了几脚,忍不住嘴里呵出了一股白气,还带着淡淡的啤酒香。

 

段宜恩转过身准备往家去,回头就望见了荧荧的淡光。

 

 

有个人,摇摇晃晃地从北巷深处远远走来。

 

又乍起了一阵风,银杏树沙沙地响着,又被风卷走了几片叶给地御寒。那人的头发被风撩起,遮住了左边的眸,却显出了另一边的眉眼。

 

段宜恩在这股风里蓦然看得愣住了。

 

 

晨间下过一场小雨,浇熄了今夜一空的繁星。月亮碎成了秋霜,于是晚上满天都是黑暗。

 

 

地上的黑暗里只有路灯昏昏亮着。

 

 

而那人担着叮当作响的货担,却有光映在他的眼底。

幽幽的浅绿深蓝,暖暖的绯红橘黄。

映在他眼底,光彩交错。

 

他迈着稳稳的步子摇摇晃晃。

他担着满架竹藤球,里边儿却如琉璃碰撞般轻响。

他孑然一身行在萧瑟冷秋里,拨开黑暗,踩碎昏黄。

他慢慢走到了段宜恩面前,脸上有光影浮动。

 

然后他笑着开口了,他说:

 

先生,要买一个梦么?

 

段宜恩回神就听见了这句话,忍不住也笑了。

 

 

“买一个梦?”他挑着眉,眼里满是逗趣的戏谑。

“嗯,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?”那人还是微笑,一派天真。

“都有怎样的梦呢?”段宜恩伸手压直了自己翘起来的唇角。

没想到那人放下了担子,真的拿起一颗颗小竹藤球介绍起来。

“这一排是感情的,有爱,友情,还有家人的。第二排是关于梦想,有建筑师,科学家,书店老板啊他们的梦,还有这排...哦,最后一排是动物的梦。老虎的梦是...”

“有让人觉得甜的梦么?”段宜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。

“甜的梦?”那人手里还抓着橙光的竹球,愣愣的重复了一句。紧接着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。

“有啊,我这里有甜点师的梦。”他拿起了第二排最右边的光,又捻起了另一颗淡红色的。

“还有爱情的。你们不都说爱情是甜蜜的么,我这里也有。”

“不一样。”段宜恩勾着唇,不知怎么就被那人听出了一点失望。

“怎么不一样?”他抱着一怀的梦,愣愣地反问。浑身都绕着浅光。

“我想要那种甜...就是,每天都会有人给我加上一小颗糖粒,让我觉得...”段宜恩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说自己是卖梦的骗子剖析内心。但他的确就这么说出来了。

“啊,我不太懂。”那家伙眨了下大眼睛,皱了皱鼻子。“有点复杂呢。”

“......”

段宜恩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还偷偷吐了吐舌头。也跟着轻轻笑起来。

“算了。”

“嗯?”

“梦,我就不买了。”段宜恩指了指货架上满当当的光,说了声再见。

 

他迎着风往回走,风衣噗噜噜被吹鼓。从背后看上去,就像一只孤独的黑色飞鸟。

 

但段宜恩踏着寒没走出几步,衣摆就从后头被人给拽住了。

怎么了? 他朝着那个家伙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。

“啊,我能跟你走么?”那人期期艾艾,问得小心翼翼。“从来没有界定的人在我这空手回去过...你不买我的梦也没关系...我,我给你糖。”

那家伙认认真真地对段宜恩说,他来当那个加糖粒的人。

 

“等你能做甜甜的梦了,我再去下一个地方。”

 

他的胳膊里抱着货担,拖着很多很多的梦,和段宜恩说一起走吧。

等你做到你想要的那种甜的梦,等你梦到了全糖的甜度。

我再离开。

 

段宜恩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个家伙给领回了家。

而当他终于从黏黏糊糊的晃神中清醒过来时,他正在厨房里给沙发上窝着的人热着一小锅牛奶。

“段宜恩,我不要加糖!”客厅里的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喊,正好止住了他刚想扭开冰糖罐的手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段宜恩把牛奶递给大喇喇摊着的家伙,语气有点防备。

这个骗子不仅成功攻入了自己的家,还很可能摸透了自己的底。而家门是我给他开的,我还帮着他把他那一堆的破梦搬了进来。

段宜恩觉得自己的脑壳子都有点痛了。

“啊,每一个需要梦的人的名字我都记得。”那家伙忙忙咽下一口奶回答段宜恩的问题,说话的时候嘴巴上沾着半圈的白色奶渍,衬着大眼睛翘鼻子,显得格外童稚。

段宜恩盯着他的模样,心里默默计较。

没错了,自己显得那么蠢绝对是被这家伙的外表给蒙蔽了。

一大老爷们还操着一喉咙的小烟嗓,怎么,这么就...

他认命地叹了口气。

 

怎么就那么可爱。

 

 

“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梦的?”段宜恩戳了戳自己的眼下,“从我的黑眼圈看出我失眠了?”

“不是。”那家伙砸吧完最后一口,认认真真地否认。他摇了摇手,然后盯着段宜恩的眼睛。三秒钟后,又撇开了眼举起空玻璃杯往嘴边凑。结果发现牛奶早就喝完了,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,接着给段宜恩解释。

“咳...因为你身上没有光。”

“没有光?”段宜恩不解地皱了皱眉。

“嗯,你身上没有光,我才知道你需要梦的。”他把空杯往茶几上磕了磕,继续说着“所以我想要卖给你一个梦。但是你不要。”

 

“......”

“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掉。没有光,你会在黑夜里迷路的。”他莫名带了点严肃。

“段宜恩,没有光,迷了路就走不回来了。”

 

段宜恩又有些晃神了,他晕乎乎地把人带进了客房,抱出了一床海蓝色的被子,上面还搭着软松的枕头。

刚铺好床,那家伙就打开了浴室的门,身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。然后他猛地冲了过来踢掉了拖鞋,从床的边角抓着被子滚上去,把自己裹成厚厚的卷儿。

“段宜恩!好软好暖啊,都是阳光的味道!”那家伙兴奋得都有些破音了。

“......”目睹全过程的段压了压眉心,觉得自己好像在哄一个孩子。

“你开心就好。”

 

“睡吧,我给你熄灯。

段宜恩走过去把卷儿从床头拖回来摆平在床中间,又往他脑袋底下塞了枕头。

看着那家伙下巴都藏进了被子里,只留了双亮亮的大眼睛在外边,没忍住就揉了把他软软的发。但刚上手也就反应过来了,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,没想到手底下的脑袋偏过来还蹭了蹭。

“段宜恩晚安啊。”那家伙眯着眼睛祝愿。

“希望能做个甜甜的梦。”

“...嗯”段宜恩应了一声,然后按掉了床边的灯。房间顿时暗了下来。段宜恩走到了门边,甚至手都摁在了门把上,才发觉自己落了个最重要的问题。

 

“你...你叫什么?”转过身,房间仍能隐约地被看清。他的梦盈着光,浅浅地浮着。

“嗯?”那家伙从枕头上拔起自己的头,没几秒又重重砸了回去。他艰难地扭了扭身子,终于翻成了侧躺。

“我的名字是王嘉尔。”他冲段宜恩笑着龇了龇牙,而头发乱在枕上,就像个调皮捣蛋的小魔王。

“王是老虎脑门上那个王,嘉奖的嘉,尔就是你缺了个人。”王嘉尔又躺正了回去,再一次抻着脖子讲话。

“你可以叫我嘉嘉的。”

“嘉嘉?”段宜恩挑了挑眉。

“嗯!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我能叫你恩恩么?”王嘉尔第三次抬脑袋,语气带点小期待。

“不行。”某段拒绝得干脆利落。

“...段宜恩你心真狠。”王嘉尔埋怨地把头栽了回去,不想再理冷酷鬼。

“...嘉嘉,晚安。”

“晚安段宜恩!”某嘉在卷儿里挣扎了一下,回答迅速。

 

段宜恩轻轻关门,门阖上的前一秒,他似是看见了有颗粉色的光,触碰上了王嘉尔的鼻尖,又迅速黯淡。

 

王嘉尔在段宜恩的家里驻扎了下来。

他的声音唤醒了每个清晨,他的影子渗透进了每个黑夜。

从带他回来的那一刻,段宜恩的世界,突然就吵闹了起来。

段宜恩早晨起来,王嘉尔还在客房里睡得七荤八素的,头发乱翘。上班去之前,段宜恩就连着他的那份早餐也做好。三明治搁在微波炉里,小锅温着牛奶。

 

偶尔那家伙会起的比他早,于是敲开段宜恩的房门,哼哧哼哧地把他拖起来。段宜恩迷蒙着眼坐在热腾腾的饭桌前,面前还有一张显摆嘚瑟的大脸。

 

“鸡蛋饼还有南瓜粥!这个是你最喜欢的排骨汤!”王嘉尔盛了碗汤排骨满当当。

段宜恩撑着额头无奈。

“没有人早餐喝粥还配着汤的,嘉嘉。”

“啊,我不知道...”某嘉突然就气弱了。

段宜恩觉得那个需要哄着的孩子又蹦出来了。抬手舀了勺热汤往嘴边递。

“没事儿,我挺喜欢的。

尝完,手顿了顿。

“这饼子我给你磕了两个鸡蛋呢。”某嘉满血复活,继续献殷勤。“这粥甜么?我加了两勺的糖。”

段宜恩看着他亮闪闪的大眼睛,一口口吃掉了他特地为自己准备的早饭。末了,拍了拍他的脑袋,很认真地说谢谢你。再起身再给他做三明治。

王嘉尔就乐滋滋地晃着头,盯着段宜恩的后背,看着他一早的忙碌。

 

虽然排骨汤味道太淡,鸡蛋饼里压着细碎的壳。

但南瓜粥里你给我加了糖。

 

很甜。

 

傍晚回来,就披着温暖未褪的夕阳。要是加班了,就带回沾染一身的夜凉。

 

段宜恩很久没去过北巷的那家酒馆了。他总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,也总惦记着家里小落地灯底下等自己回家的那个人。

 

他终于明白了被小王子驯服的那只狐狸说的话。

原来等待真的让人知觉欢喜。

在预知等得到的时候,越靠近那个点,就越是期待。

 

把钥匙插进锁,转开门。门内是另一个世界。

那家伙在沙发上盘着腿,看着综艺哈哈哈魔性地笑着,实在受不住了就抱着肚子倒下踢着腿打滚。

茶几上散着撕开的零食袋,饼干被咬过了一口,薯片是碎的。牛奶盒子上戳着吸管,糖果纸在电视屏幕前折射七彩光亮。

王嘉尔窝在一堆乱七八糟里边儿,看见段宜恩就猛地扑了上去。腿圈在他的腰上,乐乐呵呵地说一句“你回来啦。”

“嗯。”段宜恩一只手环住他,另一只抓了抓他的后颈。看着脸侧缩了缩肩膀的某人,愉悦地笑了起来。就像拥抱着一颗巨大的糖果。

 

嗯,我回来了。

 

段宜恩终于是忙过了一阵,得来了少有的闲时。

那天下班得早,在家和王嘉尔吃过土豆炖牛肉拌饭,天都还没黑透。

天边一层层渗着紫蓝,云也被染成冷色调的一团团。

段宜恩给王嘉尔细细地绕上围脖,就把人提溜出门了。

 

是去一个多月过而不入的北巷小酒馆。

 

天还不算晚,酒馆人不多,两人同行的更少。

段宜恩照旧要了杯黄啤酒,转头想问王嘉尔想点什么,就撞进一双异常闪亮的眼睛。

“酒诶,这要喝酒么段宜恩?”王嘉尔的语调兴奋,很容易就把期待听了出来。

“当然,这里是酒馆。不喝酒我带你来点牛奶么?”段宜恩哭笑不得,这家伙简直又不靠谱又跳脱。“你没喝过酒?”段宜恩也就随便再问了一句。

“...我喝过的,就是没什么印象了。”某嘉含糊其辞。

“没印象了?”段宜恩挑了挑眉,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。

“...哪种好喝?啊不然我点和你一样的吧。”王嘉尔假装听不见,转移话题。

段宜恩也没想多问,听后也给他要了杯黄啤酒。

 

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。一颗小灯在手边暖暖亮着。橘黄攀着两人的袖口,有光线偷偷躲了进去。

王嘉尔看着段宜恩仰着脖子就灌下大半杯啤,喉结在黑暗和昏黄里起伏。不知怎么的,心就有些痒。没忍住咽了口口水,却惹得段宜恩看了过来。

他倏地就飘开了眼,瞬间后觉是自己吞口水声儿太大了。又急地挠了挠被几缕发戳到的鼻子,只想着摆脱尴尬。

“段段段段宜恩,好好好好喝么?”

然后一开口就是惨不忍睹的结巴。

 

“噗。”段宜恩被逗笑,虎牙都露了出来。眼下一颗泪痣落着眸里的光,分外好看。

他低沉的声音沉进了耳底,又惹红王嘉尔的脖颈。

 

“嘉嘉嘉嘉嘉,好好好好喝呀。”

 

说完那人自己先笑了,一股气喷过来,还带着潮湿的麦芽香,撩起对面人刘海几根发,落在鼻尖上。王嘉尔又想挠了,却没敢,生生忍着。

“不好笑。”他难得难为情,皱着鼻子有点小委屈。

“嗯,不好笑。”段宜恩从善如流地回,脸上满是笑意。

王嘉尔低头不想再理这个讨厌鬼了,垂眼就瞅见自己满杯的啤酒,被灯烘得金黄。仿佛流动着的液体里还有小小的气泡沉浮着。

 

被漂亮和对面人嘴里的一句好喝给蛊惑,王嘉尔舔了舔唇,握住了杯子。

 

段宜恩又喝了口酒,手机短信音正好响起,是明天的天气预报。

“嘉嘉,明天会下雪诶,今年的初雪要...”段宜恩边看短信边给王嘉尔念消息,结果才讲一半,对面就嘭的一声闷响。

王嘉尔的脑袋磕在了木桌上,边上是少了一小截的黄啤酒。

“哈?”段宜恩八着眉哭笑不得。站起身就坐了过去。

“嘉嘉,王嘉尔?”他揉了揉手心底下不知道有没有被砸疼的额头,一只手轻轻抓着他的后脖子晃晃。

“啊,段...”而某人迷迷糊糊。

“你的不太有印象就是这个意思。”段宜恩把人抱怀里,又是要笑了。“一杯倒?”

但王嘉尔没回他。

 

但这次应该不是假装没听见了。

 

段宜恩认命地把人背着。王嘉尔整只都趴在了段宜恩的后背上,带点肉的脸颊就贴着他的颈侧。随着呼吸喷出一小股子一小股子热气,暖了半边脖子,却引起了一身的战栗。

所幸酒馆离家也不算远,走过北巷拐几个弯就到了。段宜恩把人往上颠了颠,又拉着围脖遮住他下半张脸。而醉着的人突然就睁了眼。

“嗝,段,段啊。”背上的人迷瞪瞪睁着大眼睛,口齿不清地喊着段宜恩的名字。

“不是一杯倒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不是一杯倒。”

段宜恩都记不得是第几次被逗笑了。

得,这笨家伙还惦记着呢。反射弧都划出一条彩虹那么长了。

“嗯,你不是。”

但段宜恩也乐意惯着。

 

“嗝,段啊,回去回去吧。”某嘉蹭了蹭脑袋,小烟嗓低低的。“我好冷。”

“我们就在回家的路上,马上就要到了。”段宜恩安慰着,背上的人突然就使劲儿抱住了他的脖子,整个人紧紧贴着他。

“抱抱你,我抱着你,你还冷么?”

“...不冷了。嘉嘉,我不冷。”

段宜恩加快了脚步,想把背上怕冷的家伙早点带回家。

 

王嘉尔喝了酒,大眼睛水色迷漫,湿漉漉的,无端有种很无辜的感觉。

段宜恩盯着眼前“无辜”的家伙,再摸了摸肩膀上的牙印,无奈地叹了叹。

算了算了,这人只能宠着。

任劳任怨地给人洗好澡,吹干头发,把人塞进被窝里,熄了灯说了声晚安。

然而等自己从浴室出来,那家伙却捧着一怀的小竹藤球,窝在自己床上冲着自己天真地笑。

“段宜恩!来做梦吧!给你我的梦!”

小骗子入戏很深,执念真的很重啊。段宜恩再次无奈。但他也还记着,这人得宠。

 

“怎样的梦?”醉鬼就配合着吧。

“先给你一个短梦吧。”王嘉尔骨碌碌地滚过来一颗深蓝色的光。“是一只蓝鲸的梦。”

段宜恩关了灯,只留着床头一盏。暗暗的,并不明亮。

他把其他的小竹藤球放在了地上,只拿着王嘉尔给的那个。刚把被子抖好,旁边那家伙就挪着凑了过来。离得很近,他身上的体温段宜恩都能感受到。热乎乎的。

他帮着拢了拢王嘉尔那边的被子,也跟着躺下了。

“然后接下来要怎么做?”段宜恩的左手露在黑暗里,举着那枚蓝鲸的梦。

“把它放出来。”

“放出来?”他摸着藤球,找到了王嘉尔说的那个盖子。

他摘开了盖,无数的光点漫了出来,浮在黑夜里,晕着荧荧的蓝光。段宜恩连呼吸也轻了,几乎是沉溺在了眼前这景里。

 

“闭上眼睛吧。”王嘉尔伸手盖住了段宜恩的眼。“等你睡着了,它就会填满你空缺的梦。”

盖在眼上的手温热而温柔。透过指缝,他看见无数光点聚合着,凝成了一颗,深蓝色的光。

他闭上了眼。沉入睡眠,落入了一只蓝鲸的梦。

 

段宜恩觉得自己置身在汪洋大海。

阳光漂浮在海面上,波光粼粼。像是散着光的巨大蓝宝石。浅层的海水是温暖的,倒影着海鸟的身影,也有云行。

自己变成了一只蓝鲸,在无边的海里游晃。

鱼虾和自己逆行,飞鸟在背上停。他沉在海里,拨开漫上来的海水游着。太阳亮着黯淡,月光温柔而绵长。

 

梦里,他带着肚皮下的藻荇,路过了无数美景。他见过许多漂流瓶里透明的秘密,听过许多生灵在夜里的故事。

大海里葬着很多绝望和哀伤,却也奔涌着蓝色透彻的希冀与欢喜。

而海,终究不是繁华之境,隔绝着人间喧嚣烟火。它,沉默又安静。

段宜恩却觉得自己爱上了这种安静,或许这是那只蓝鲸梦里遗留的心情。但他确实很喜欢。

环绕在自己周围的海水是暖的,往下便凉。累时就让海托着自己,随着它的起伏而起伏。把如同岛屿的宽阔后背留给飞鸟,让太阳将那块皮肤烘成温暖的停靠地。

开心时就给这个世界喷一道小小的彩虹,泼了天底苍鹰一身咸湿的海水。

偶尔海和天空生了气,天上电闪雷鸣,海底巨浪翻腾。自己就用小小的礁石挡住大大的身子,在不安稳里睡个觉。反正醒来它们就会和好。

 

这是一个很温柔的蓝色的梦。

 

段宜恩从梦里醒来,依旧缓不过神。海浪的触摸仿佛还在周身游离,海水的味道还飘在空气里散不去。

 

而醒来,自己是段宜恩。

 

“段宜恩,你喜欢这个梦么?”耳边骤然响起王嘉尔的声音。

还未反应过来,回答已经脱口而出了。

“喜欢。”

“哈哈哈,我给了这只蓝鲸一朵云的梦,它才肯把它的梦换给我。但你喜欢就太好了。”王嘉尔眼睛很亮,段宜恩转头就被看进这双眼里。

“一朵云的梦?”

“嗯,它爱上了一阵风。云把梦给了我,要我去告诉那阵风它很喜欢它。”

“那你找到风了么?”

“找到了啊,我也跟它说了。”

“...然后呢?”

“没有然后了。风说,谢谢那片云。但是它没办法为它停留。”

“......”

王嘉尔见他沉默,转着迷醉的小脑袋瓜,想了会儿补上了一句。

“段宜恩,你要知道,嗯,风是要永远追寻的。”

“...嗯,我知道。”

 

云也可以被追寻,但它注定是属于天空。

 

段宜恩摸了摸王嘉尔的耳朵,想。

 

啊,原来他没在撒谎。

他真的是一个,卖梦的人。

 

 

“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梦。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梦,很长很长,一梦一生。”

王嘉尔爬起来,身体压在了段宜恩肚子上。他从床底下扒拉出一颗莹绿色的梦。

“这是从其他卖梦人手里换来的,听说是另一个世界的梦呢。”王嘉尔轻轻打开了那颗梦。”我想给你,嗯,遇到你之后它一直很不安分,我就觉得它大概是属于你的吧。”

 

段宜恩又陷入了一个莹绿色的梦里。

 

这个梦很长,一梦到天亮。

 

这大概是一个爱豆的梦吧。

梦里,段宜恩还是段宜恩。他在明亮的聚光灯底下,身侧六人。

 

他还看见了王嘉尔。

 

这真是个很长很长的梦,几乎梦尽了那个段宜恩的一生。

而这个段宜恩在晨曦里醒来,一瞬间怅然若失。

 

他已经记不得这个刚做过的梦了,却还记得其中的王嘉尔。

 

他捂着心靠在床头,还恍惚沉在另一个世界的梦里。

 

回过神来,旁边的被窝已经冷透了。下意识地去找王嘉尔。

那家伙开着飘窗,寂寥着小背影默默地坐着。

风撩起窗帘盖住他的脑袋,而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
“嘎嘎?”段宜恩脱口而出这个名称,自己却毫不自知。

“.......”王嘉尔头也没回,沉默着。

段宜恩有些担心,外套都没披上就急急朝着他走了过去。

“段宜恩。”窗前的人喊着自己的名字,带着哭腔。

“你怎么了?”段宜恩捧过那家伙的脸,细细地看着。

“我丢了我的梦。”王嘉尔还在委屈巴巴。眼睛里泪水打转。

“里边儿还有一个特别贵的。最贵最贵的,别的世界换来的梦。”某嘉痛心疾首,语气全是悲伤。

“我丢了两个!肯定是昨天睡觉没盖好盖子,被它们跑掉了。”

“......”

“段宜恩你怎么不说话?”需要安慰的某人质问段宜恩。

“...咳,所以你坐在窗前干什么?”

“我等它们良心发现,回来找我。”语气里换上了期待。

“......”

“你怎么又不说话了!”

“我觉得没可能。”他一语破碎了某嘉的期待。

 

“很贵的。”王嘉尔又开始委屈抱怨。

“我赔你。”

“不要。”他鄙夷地看着身边人,语气不屑。“你自己都还没梦呢。”

“......”

 

“诶!段宜恩下雪了!”某人又咋咋呼呼地喊,丢梦的事儿忘到了脑后。

外面飘起白色的雪花,纷扬在这个冬天。

“是初雪啊。”段宜恩盯着飘飞的白色喃喃。

“得吃炸鸡了!”王嘉尔从窗边往厨房跑。冰箱上贴着外卖单子。

“炸鸡?”段宜恩也跟了出来,倚在门边问他。

“电视里说的!”

“那你为什么不配啤酒?”

“......”

某嘉又开始装听不见。

段宜恩看着他噼里啪啦地摁键,在某人的白眼里笑弯了腰。

 

段宜恩有梦了。

 

在十二月圣诞节快要到来的前几天,午睡醒来的段宜恩被王嘉尔摁住在沙发上。那家伙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兴奋地喊着。

“段宜恩你有光了!”

他还晕乎着呢,也伸手搂住身上的人。

“什么光?”这家伙又瞎咋呼什么?

“你是不是做梦了!那种甜甜的梦!”某嘉凑得极近,挺翘的鼻尖贴着段宜恩高挺的鼻梁,眼睛睁得大大的,里面映着段宜恩眼睛里小小的他。

段宜恩的手蓦然顿住。

“你梦到了吧,你要的梦。”王嘉尔笑弯了眼睛,一脸我看透了的狡猾表情。

“是迷雾一样白茫的光,你梦的颜色。”他又低头捧住了段宜恩的脸,亲昵地蹭蹭。“这还是我见过,最干净的光。好好看啊。”

“段宜恩,你梦见了什么?”王嘉尔满脸都写着我很好奇,告诉我吧。

而段宜恩起身把人丢在了一边,沉默地往房间走。

“啊你个小气鬼!告诉我嘛!我又没想要你的梦。...段!宜!恩!”

关上门挡住了那家伙的八卦光波,也藏住了自己发烫发红的耳根。

 

 

而我要怎么告诉你,我梦见了你。

 

从那个午后开始,段宜恩的每个睡眠,黑暗都被梦填满。他每天都在夜里满怀期待地入睡,再心满意足地在晨间醒来。

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吃很多很多糖了。有颗巨大的糖果,每夜都在自己梦里蹦哒着。

于是梦就变成十分程度的甜。

 

平安夜那晚,段宜恩挑了个超大又红的苹果,放在了王嘉尔头顶。

“送你。”言简意赅。

王嘉尔缩了缩脖子,从头上拿下了那颗红苹果。他小心地揣进自己卫衣的大口袋里,却没段宜恩预想的,开心得闹腾腾。反倒是有些,欲言又止。

“你怎么了?不高兴?”段宜恩不确定地问了句。

“啊,没。”

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。王嘉尔还是开了口。

 

“段宜恩...我得走了...”

“走?走去哪?”段宜恩皱着眉,不安在心里烦躁地乱撞。

“我该去下一个地方了。”王嘉尔还是没敢抬头看段宜恩。他的手在卫衣口袋里轻轻摸着那个凉凉的大苹果,还是继续说了下去。

“你已经不会再迷路了,你不需要我的梦了。我得去下个地方,去找要买梦的人。”

“我可以买下你的梦。”段宜恩抓住王嘉尔的手腕,语气甚至是急切的。

而王嘉尔不再说话。他低着脑袋,摇了摇头。

 

“那,你什么时候离开。”

“...明天吧。”

 

圣诞节的晚上,城市在人们热切的庆祝里唱着颂歌,而北巷依旧只有路灯昏暗。

他们站在遇见的那个地方。

王嘉尔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,盖着暖暖的雷锋帽。脚底一双雪地靴,手上带着大棉手套。

都是段宜恩的。

而他担着来时的货担,上面一排排摆满了很多的小竹藤球,里边荧荧散着光。

第一排还是情感,第二排是梦想,中间是其它的什么,最后一排来自万物生灵。没什么不一样,只是缺了两颗光。

 

“段宜恩,那我,那我走了。”王嘉尔的半张脸埋在段宜恩给圈上的围巾里,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。

“...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摇头,但是穿得太厚了,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。

“我,我能买一个梦么?”段宜恩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,不甘心地再问了一句。

“....你想要什么样的,我送给你吧。”

“....算了。”

 

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要,只是叹了口气,说算了。

 

我想要一个有你的梦。

但这就是我的梦。

我已经有了。

而你没有。

 

你送不了我。

 

“段宜恩?”王嘉尔看着他出神,忙唤了一句。“你怎么了?”

“没事。......你,走吧。”

“再见。”王嘉尔小幅度地摆摆手,向他告别。

几乎是同时转身。

段宜恩不敢看他匿进黑暗的背影。

而他背后的王嘉尔,走过几步停了下来。

他回了头。

 

那阵风好像是从深秋的那个夜里追到了冬天的这个晚上。

但这次风没能吹起段宜恩温暖的羽绒服。他的背影又厚又沉。

就像满身负重,又不知来途的归鸟。

 

圣诞节后段宜恩负责编辑的第一刊,他在角落为自己留了一框。断断续续的词不达意,散乱的语句却引起城市无数人找寻那卖梦的货郎。

 

贩卖梦的货郎。

放着荧荧光亮的梦,躺在竹藤编起的小球里。他怕轻飘飘的梦不小心就跑了出来,于是在顶上用盖子小心地盖住。

一个个小藤球拥挤着放满了货架子。

他担着无数轻轻的梦,摇摇晃晃地走过长长漫漫的时光。也出售了许许多多的梦。

深夜的街头。一身疲惫的他遇见了从暗里走出来的人。

那个人在深冬的黑夜里披着一身的凉气,一步步地靠近男人,然后站定。

 

他笑着说:先生,要买一个梦么。

 

于是他自己也就成了别人的梦。

 

 

 

但没有一个人找到过卖梦人。

他真的成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。

 

 

 

一年又呼的荡了过去。

 

又是圣诞。

 

段宜恩照旧绕进了酒馆,点了一杯黄啤酒。一个人在半边暗半边暖黄里坐着。

门吱呀了一声响,接着风铃摇晃。

然后脚步声往这边来了,有人坐在了自己对面。

他刚想说声抱歉这里有人了,抬头就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。

“段宜恩!”

 

那瞬间,黄啤酒的麦芽香爆破了一整个周围。

 

“段宜恩!”某人低着声音却扬着语调兴奋地喊他的名字。

“嘉嘉。”段宜恩觉得自己是要被这过度浓郁的酒香熏醉了。
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脑子晕晕乎乎的,却还是没忘记问这句。

“啊。”对面的人挑了挑眉,笑着凑近了他。

 

 

“段宜恩,我落了一个梦在你这儿。”

 

 

END'

 

 

【...】

王嘉尔说完,就伸手去够段宜恩手边的那杯酒,却被人轻轻按住了。

“别喝了,你会醉。”段宜恩拍了拍他的手背,忍着笑意。

“不怕,醉了你会背我回家的。”

...

 

段宜恩再次认命地把人背着。却到处都没找着他的货担。

“嘉嘉,你的梦呢?”

“嗝~梦?卖,卖完了啊。”某嘉嘟嘟囔囔,在段宜恩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脸。

“我,嗝~走了,很多很多的地方,找了很多嗝~很多的人,就,就把它们统统都卖光了。”

那大概是真的很辛苦吧。他瘦了很多,同样醉了在自己背上趴着,却没了去年的重量。

“卖完的话,接下来要怎么办?”段宜恩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。

“嗝。段,段啊。”王嘉尔迷蒙地看着他,安静了一小会儿。

接着他说。

“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大梦了。不卖了,我要给自己,自己留着。”

圣诞节的颂歌隐隐约约传到了北巷。在巷子里轻轻小小地响着。

夜里飘起了小雪,落在了路灯底下就被染成了暗黄。段宜恩在纷着雪的冷风里笑了起来,满身甜味。

 

 

原来,我也成了你的梦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写在最后】

 

跑了。

希望你们喜欢吧。

晚安各位!💚💚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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