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色 (一发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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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篇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饼
真·乱七八糟·五颜六色
王嘉尔熬了一夜,从画室里推门出来的时候被九点钟的阳光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来,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隐痛。但好歹是画完了手上这幅作品,交完就能好好睡上个大觉了。他打着哈欠,鼻孔圆圆,手下动作不停,关门落锁。
王嘉尔已经大半个月没睡好了。圈里的朋友要办画展,他被软磨硬泡答应对方送去展一幅画。把自己埋在画室里不知白昼黑夜,饿了就钻出来觅食,困了给自己一巴掌接着调色,也总算是按时赶了出来。
但王嘉尔不觉多喜悦激动,只是困顿得想把自己葬进梦里。
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幅画到底是怎样的水准,会有什么样的呈现。
把钥匙压在了小雏菊花盆底下,他挠着乱翘的脑袋毛,晕晕乎乎地往家里走。不远,就在隔壁二楼。而他身后青绿的爬山虎在风里散出叶凉,一点轻响。
王嘉尔是业内小有名气的个性画手。大胆又夸张的用色是他画作的一大特点。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形状线条配上碰撞的浓烈色彩,冲击且突破。偏偏又独特得犹受独钟偏爱。
但只有王嘉尔自己一个人知道,狗屁的用色天才。
世界在他眼里只有灰。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浅浅的白灰,一般的中灰和深些的黑灰。
他根本就感知不到色彩。
王嘉尔昏天暗地地睡满二十四小时,第二天又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准备人肉去送画。自己没敢开车,王嘉尔打了个嘀,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画在出租车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。睡得过火了,好像醒不来才是日常状态。
王嘉尔懵着脑子没想多呆,朋友们打开画之后喉头溢出的赞叹也只让他觉得异常烦躁。扯着笑寒暄一通又委婉地表示实在有事不能多留,他丢下一句再见就推门离开了。
街上人也不多,零星地落着。风空荡荡地闯过,揉乱王嘉尔一头发,也吹散那么点心烦。他深深吐了口气,转了转僵硬的脖子,原地一个小蹦哒,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清醒过来了。握拳皱鼻自我打气,今天又会是美好的新一天。把手重新收回插进夹克口袋里,神清气爽地右转踏步走,一抬眼瞬间就僵硬了。
他看见了一个人的颜色。
王嘉尔甚至是有点无措,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只能愣愣地凭本能跟在那个男人后头。
他好久都没能缓过神来。这该是多神奇的事啊。那人在灰色世界里蓦地破出来,带着一身色彩,填满了自己的眼睛和意识。他不知道那些颜色该有怎样的名字,或许他是知道的,但他也分辨归类不出来。王嘉尔只觉得美,美到自己心蜷缩着颤抖,又跳动着发狂。
段宜恩转过头看着这个一路跟着他到了家门口的家伙,挑着眉想严厉质问几句。没想到这人眼巴巴盯着自己竟然一个没刹住就撞了上来。
“唉,我说你...”段宜恩刚想数落,对方就已经忙不迭地道起歉来。
“啊对不起对不起!”王嘉尔上下甩着脑袋,夸张地弯腰鞠躬道歉。他真是太怕给段宜恩留下不好的印象了。他还指望着对方能给自己看更多的颜色呢。
“没..没什么大不了...别鞠了...”段宜恩眼看着王嘉尔可怜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。说着对不起,腰弯得使劲儿几乎是想撅了自己的身板。看不下去了,他拍拍王嘉尔的肩膀,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不准他再低头。
王嘉尔晃着脑袋晕得差点没站稳。混沌的时候本能抓住额上的手腕撑住自己的身体。手掌心的触感细腻温热,对方抽离的时候,王嘉尔不自觉的捻捻指尖,有点遗憾不舍似的。
段宜恩看他站稳了,才收回自己的右手。不过这家伙手劲儿可真大,段宜恩微不可察的转转手腕,鼻子轻轻皱了一下。
“别跟着我了。”段宜恩又恢复一张冷脸,话也讲得冷冰冰。
“对不起。”王嘉尔睁着眼睛,一双眸子显得格外大。段宜恩甚至能在里边看见自己的新染的亚麻发色。这双眼睛,真是干净又澄澈。
“我只是觉得你的毛衣很好看...我想知道哪里能买到。”王嘉尔盯着段宜恩的发,嘴里却问着他的衣服。
“这件衣服?”段宜恩低头扯扯领口,一根链子混着光随动作掉出来,亮了王嘉尔满眼,却还是让他舍不得闭上。
“嗯..”
“就H&M的冬款毛衣啊,没什么特别的吧。”段宜恩提提衣摆又看看袖子,实在没觉得它有能让人跟一路的美貌。
“颜色,颜色也好看...”王嘉尔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,而段宜恩并没有让他失望。
“也还好吧,暗红色。我更喜欢火红的,浓烈的红色。”说着他就开始翻双肩包,直接掏出顶帽子挥挥给王嘉尔看,“这样的红更好看。但这款就只有暗红色了。”
“啊,这样啊。”王嘉尔真诚地敷衍,眼睛黏在段宜恩的鸭舌帽上转不开。段宜恩见他如此’垂涎’,索性也就大方地递过去。“喏,你喜欢就送你。”
王嘉尔呆了一秒钟迅速接过。浓烈的火红色盖在自己灰色的手上,张扬又热烈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藏住了颤抖的尾音,捧着这已经属于自己的颜色却无所适从。
“不用谢了。”段宜恩转身扬手。“我回去了。再见”
“再见。”
王嘉尔看着那么多好看的自己却只知其一的颜色被段宜恩带进楼道,他一关门,世界又变回灰暗。
而王嘉尔手里的红,在一瞬间萎成了黑灰色。
第二天一大早,段宜恩企图以哈着白气的内敛方式抗拒冬日,缩着脖子走出楼,在门口看见了一身黑衣的王嘉尔。
他蹲在花坛边上,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像只爱撒娇的小奶狗,整一个望眼欲穿。段宜恩的脚步蓦地顿住。而王嘉尔见到他迅速站起了身,挥着胳膊大踏步跑着过来。他在段宜恩面前站定,犹豫地递过来一顶帽子。
“回礼。”他说得克制,眼睛里却有期待铺天盖地地卷来,几乎蒙了段宜恩一脸。
“墨绿色啊...”段宜恩哭笑不得,翻着鸭舌帽歪着脖子,神色意味不明。
“那谢谢?”
“不用不用。”王嘉尔自知犯了蠢,脸涨得通红。“我给你换一个吧,对不起,我今早上出门,拿错了。”
蹩脚的谎。段宜恩看着王嘉尔红透了的耳尖,心里轻轻地下结论。
他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。即便还有些困惑。
“不用了,颜色...我挺...蛮喜欢的。”段宜恩转着帽子,把它放进自己的背包。“是棕榈树一样的墨绿呢,很有生命力。”
王嘉尔看着被塞进背包的颜色,赶紧记下来。
这是棕榈树的绿,生命的颜色。
段宜恩看着他认真的模样,起了逗弄的心思,其实也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。
“吃糖么?”段宜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棒棒糖来,透明的包装,糖果的本色现在里边鲜艳又纯粹。
“你拿紫色的吧,我喜欢橘子味。”段宜恩伸着手往王嘉尔面前凑了凑,示意他选择拿走。王嘉尔却犯了难,他看见了段宜恩手里不一样的颜色,但他不知道,段宜恩说他喜欢的橘子味,是哪一种颜色。
“......”
王嘉尔一点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情况。自己是生了病,所以世界才都是灰蒙蒙的。但他也不想拒绝段宜恩的糖果。掌心出了细密的汗,他上前挪了一小步,想偷偷闻闻糖果的味道。鼻孔蠢蠢欲动翕张着的时候,王嘉尔一瞬间想起来橘子的橙,葡萄的紫,应该是一暖一冷。
他大概是知道要怎么选了,王嘉尔抬起犹豫不决的右手,段宜恩却突然拆了一只糖的纸,把糖塞进了他的嘴里。
本因为紧张带点苦涩的口中攀上了干净的橘子甜。
“算了算了,看你那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估计是觊觎我的橘子糖。没关系,我对葡萄味也不抗拒,让你了。”
段宜恩说得潇洒,把葡萄味的棒棒糖往嘴里一搁,舌尖拨着糖贴在口腔壁上,脸颊鼓起小小的包。他径直往小区门口走,王嘉尔亦步亦趋跟在后头。
赶紧记下来。
橘子的橙色是甜蜜的颜色,葡萄的紫色...他从侧面看到段宜恩从唇边拿下的糖,主观定义。
葡萄的紫色,是诱惑的颜色。
他盯着段宜恩的半边侧脸。象牙白的皮肤,衬他肤色的亚麻色头发。眼睛是带点沉黑的棕色,眼睫毛沾着光。唇色饱满浓烈,笑起来虎牙...
这全都是段宜恩的颜色。
王嘉尔痴痴看着。段宜恩偏过脸来就见他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的样子。眼神炙热得让他觉得耳根子可能都要控制不住地烧起来。
“嗯...你看我的双肩包不错吧,深蓝款的限量,天空和大海蓝。”他摸着鼻子转移话题,转过身拍拍自己的包示意王嘉尔看。
“那,那你昨天的呢?”王嘉尔乘胜追击。
“黑色。和你的上衣,裤子,靴子帽子,一样的黑色。”
王嘉尔低头看自己的风衣。对了,黑色。为了避免出错,到商店自己总是让店员直接拿黑色系的衣服,合身就直接买下来。反正黑百搭万能,他分不清好看与否,黑色最适合。
“我身上,原来是这个颜色啊。”王嘉尔轻轻地嘟囔。“没有你的好看。”
“什么?”段宜恩看他碎碎念,凑过来想问。昨天的链坠在脖颈出撩拨着王嘉尔兴奋的神经。
“链子,颜色...好看...”王嘉尔故技重施,话里含义千回百转。
“玫瑰金。”段宜恩直接踩进他意图的目的地。
“?”王嘉尔皱了皱眉,他知道玫瑰红和玫瑰金有区别,但这也差太大了吧。但他没胆子问出口,他不觉得这会是个正常问题。但段宜恩会给他解释。
“和玫瑰颜色不一样。玫瑰是昨天我帽子的红色,热情浓重。玫瑰金就这个色。”他扯出自己的链子,简单粗暴地下定义。
赶紧记下来。
王嘉尔咽了口口水,觉得段宜恩全身上下自己都看不够。
而段宜恩走在之前,和他差着一个小半步的距离,心里好笑又同情。
是个小色盲啊。
小色盲的名字是王嘉尔,职业是画家,在业界竟然还小有名气。真有意思。段宜恩撑着下巴在白°上接收到王嘉尔的信息才好心情的发现,他貌似知道了对方一个不可说的秘密。
但段宜恩发现自己被这个小色盲给缠上了。
那家伙每天早上也不知道几点就蹲门口了,反正他一出楼就被逮住。对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嘴边笑出小括弧。
“早上好啊段宜恩!”
“...王嘉尔,早上好。”
“你今天的发带真好...”
“明黄和白,嗯,是我喜欢的阳光和白云的颜色。”段宜恩扶额,这种话他已经能做到脱口而出了。他不懂这家伙的脑回路,现在的年轻色盲都爱夸颜色了?但段宜恩不敢问,眼前的家伙朝气又干净,他无端就不愿让他失望,也不想他为难。
他不说,他就不戳破。
王嘉尔就这样等着,早上陪他从家门口走到地铁站,从地铁站送到编辑部电梯前,然后他眯着大眼睛说"段宜恩再见。"
于是再见就是傍晚下班。
编辑部的前辈拍拍他的肩打趣,“哟,这是追咱小段的啊,真够用心,这早上随晚上陪的,啧啧啧我看着不错。”
“...前辈您眼镜扶好,他是个男的。”
“我知道男的啊。哎呦段宜恩你看不起男的?”前辈故作吃惊,整一副戏精样,看得段宜恩一阵阵脑仁疼。
“没...但我们不是那种关...”
“天呐这孩子可真好看。”同事们一团团都挤在窗前,扒着窗玻璃。老林顺走了大朴桌上的望远镜,杵在鼻梁上盯人。“这大眼睛,这大眼睛,这大眼睛!”老林激动得手都颤起来,笑起来就露出一排玉米牙。
“那不是王嘉尔?”从食堂回来的斑斑也跟着凑热闹,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。“是王嘉尔吧。上个月隔壁新闻部刚采访过呢。哥,他在追你啊!”斑斑瞬间兴奋起来。“有谦超级喜欢他!成了你能扯裙带关系给我们捎两张票不?...哥?哥!”
段宜恩心累,一点不想搭理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,他收好稿,抱着包就准备下班了。后边的斑斑还在喊他,却被老林一帮人拉住问“那个王嘉尔是谁”。
吵吵闹闹,段宜恩摇摇头,忍不住就轻轻笑起来。
而那一堆不省心的,在他堪堪走到王嘉尔面前时,在十一楼冲着这边大喊。
“王嘉尔加油啊!”
眼前的人不明所以,懵着脸一秒之后,蹦哒起来,朝那边幅度极大地挥手。
“好。”一声应得气壮山河。
段宜恩发誓,他听见了十一楼欢呼闹腾的声音。
“不过段宜恩,他们要我加什么油啊?”
“......”
十一假期的第一天是周六,下雨。
段宜恩穿着一身灰色棉质睡衣,拉开窗帘,外面灰蒙蒙一片。
“估计今天不会来了。”他这么想着,瘫在沙发上准备再眯上一会儿。而雨声烦躁,段宜恩困倦却怎么也睡不过去了,他不自觉叹了口气,抓抓头发认命地出门往楼下走。
啧,总觉得不安心。
结果刚转开楼道门,就看见旁边一只装蘑菇的家伙。
王嘉尔听见声响,抬起大雨伞仰头看,段宜恩站在边上,几乎要融进他身后的雨天。但王嘉尔分得清,他没有失色,他身上的灰不一样。
段宜恩眼看着那家伙从黑色伞底下露出脸来,眉目清朗,唇红齿白,而一出声就是尤为特别的小烟嗓。
“段宜恩!”那家伙笑着站起来,转着雨伞给他看。“这把伞有两层!你看这里,它外面是黑漆漆的,但是里面是明黄色。”他更拉近了些显摆,“店员说这样在下雨天,头顶也会有阳光。”
“是的吧,明黄色!”
“是你喜欢的阳光的颜色。”
王嘉尔乐得眯起了大眼睛。段宜恩看着他,只觉得在这个雨天,遇到了明黄色的阳光。
“上来吧。”段宜恩盯着王嘉尔的眼,手还按着门。
“诶?啊好好好。”王嘉尔兴奋了,一张脸又想憋住狂喜装矜持又藏不住激动,于是鼻孔都有点控制不住张大。
段宜恩看着他生动的脸部表情,看天气都有些顺眼了。
很神奇,段宜恩的家,是充满色彩的小世界。
门开之后王嘉尔只能傻愣愣地站着,望着里边的五彩缤纷,心跳得几乎有些隐痛。
“把拖鞋穿上。”段宜恩从鞋柜里抓出一双拖鞋放在了王嘉尔脚边,自己吧嗒吧嗒进门给他泡蜂蜜水。
王嘉尔盯着段宜恩脚下的黄色皮卡丘,再低头看看自己的。
嗷,蓝绿色的杰尼龟!
赶紧穿上。
段宜恩握着杯蜂蜜水出来的时候,王嘉尔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,末了低头拍拍脚上杰尼龟的背着的大龟壳。
“辛苦了。”他说得认真又诚挚。段宜恩一个没忍住笑出来,杯子里淡黄色晶莹的液体晃了晃,幸好没洒出来。
“圣诞节编辑部的交换礼物。”段宜恩把蜂蜜水搁在王嘉尔面前,随口解释了一句。
“很好看。”王嘉尔由衷地赞叹,他真的觉得段宜恩的所有,都相当好看。
段宜恩的笑简直停不下来了,他看着明显紧张又惊喜的人,只想一遍遍捂着心脏喊可爱。
不过是五官精致些。但和自己一般高,烟嗓又低又沉。
但为什么那么可爱。
反差萌逼得段宜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蓦然想起当初前辈那句话,“段宜恩你看不起男人啊。”
段宜恩的脸瞬间严肃了。
前辈,我好像看上这个男人了。
中午段宜恩给王嘉尔煮了面。金黄的溏心荷包蛋,根根莹白的粗面条,喷香入味的小排骨,青绿的香菜。王嘉尔捧着蓝白色砂碗都好一通看,觉得泛着油星的汤,都该死得诱人。
色香味俱全,王嘉尔第一次集齐了三样,吃得欢快又满足。他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段宜恩了,他不仅占领了自己的眼睛,还征服了自己的胃。
王嘉尔待在段宜恩家里看电视,而段宜恩午饭后困了就躺床上打盹去了。
“你要是也笑累…看累了就去客房休息吧,被子我刚刚铺好的。”段宜恩边往房间走边说着,直到尾音渐渐弱下去。王嘉尔按着遥控静了音,看着综艺捂着嘴无声大笑,段宜恩在梦里不小心就听见了好几声小猪叫,但他翻个身,依旧睡得安稳。
他们就像相识已久的老友,即使沉默不言各做各事,自己自若对方也不尴尬。
这是最舒适的相处状态。
段宜恩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,昏沉沉地抱着被子缓完神,走出房间就看见王嘉尔盖着条小狗毯子蜷在沙发上睡着了,电视画面切换,没一点声音。段宜恩轻手轻脚地帮他把毯子掖好,蹲在地上看王嘉尔的睡颜。
该是睡得不舒服了,眉头都轻轻皱着。段宜恩伸出右手,用食指抵在他的眉间,然后轻轻地揉揉,往两边顺。王嘉尔哼哼了两声,两条胳膊突然就抽了出来,抱住段宜恩的手往怀里塞,末了还在他的肩膀上蹭蹭。段宜恩哭笑不得,又不好动作扰了他的眠,只好就势坐到地上,一根根数王嘉尔的睫毛。
等王嘉尔睡热了一张脸醒来,发现段宜恩就靠在自己身边。段宜恩的鼻尖几乎触到了他的发顶,而他的右手,被自己抱在怀里。
外面风雨交加,而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被一盏落地灯暖着,让王嘉尔的脸更烫了起来。
王嘉尔一动,段宜恩就醒了来。他装作不经意地收回自己的手,笑着问王嘉尔。
“喜欢吃牛肉炖土豆吗?”声音带点刚睡醒的喑哑。
王嘉尔只觉的耳朵都被这声问给挠痒了,不住地点头,从喉间闷出一个“嗯”。
段宜恩起身去了厨房,走出了两步才按着麻了的手臂龇牙咧嘴。
而王嘉尔低着头,等段宜恩走了几步才慌乱地抓了抓红透的耳朵。
晚餐是土豆炖牛肉拌饭。王嘉尔埋头扒饭,嘴巴一圈都沾上了浓郁的汤酱,甚至鼻尖都有一点。段宜恩看着好笑,抽了张纸递给他,王嘉尔嚼吧嚼吧嘴,手里还握着勺子就过来接。
“你慢点吃,不然会噎着的。”段宜恩好心提醒,王嘉尔晃晃脑袋,鼓着腮帮子冲他乐。光从他发上淌下来,盈了一双眼。他一眯起眼笑,亮晶晶就扑簌簌掉下来,绕进了段宜恩的心。段宜恩没法子了,盛了排骨汤推过去,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家伙,无端就产生了一种想拥有的念头。
啧,他这样连带着我都有食欲起来。
而埋头饱腹的王嘉尔,觉得自己能幸福地吃上三大碗。
“雨太大了,你今晚大概得留这了。”段宜恩搅动着瓷碗里的排骨汤,装作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,其实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。
“可以么?”王嘉尔故作矜持地问,其实心里的小人疯狂扭动在地上打滚。
“嗯,说了客房中午刚换过被子。”段宜恩松了口气笑起来,虎牙尖尖。
“段宜恩我没有睡衣裤,也没有…内裤…”王嘉尔站在段宜恩房间门口,盯着刚从浴室出来的人失了言语。
美?美人出浴?美人出浴!我怕是今天幸运过了头!
王嘉尔感慨着,忙装着鼻子痒伸手去挠,其实就是害怕自己受不了刺激丢脸地冲出两管鼻血。
段宜恩还擦着头发,听他这么说微不可查地顿了顿。
“咳,睡衣穿我的吧,应该合身的。内裤…我找给你。”段宜恩说完就开始翻衣柜,王嘉尔看着他蹲着就露出的半截腰,鬼使神差地蹦出了一句话。
“你能给我和你一样的红色么?”
段宜恩蓦然愣住,王嘉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,磕磕巴巴好一会儿,丢下一句“我去洗澡了”就狼狈地逃掉。而隐在了衣柜门后边的段宜恩,发梢滴下的水顺着脖颈流进胸膛,心跳得不得不伸手按住。
别撞了,能不能有点出息。
好像不能。
于是心越跳越快,段宜恩被撩得整个人都烫成了一尾小龙虾。
王嘉尔哆哆嗦嗦地在浴室里冲澡,脸红得像随时能厥过去似的。他恼怒的拍拍自己的脑袋,举着淋浴喷头,看着背面映出自己变形的大脸,痛心疾首地骂,“长点心求你长点心吧!”他恨铁不成钢,皱着眉,另一只手的食指对着映象点点点,“吓跑了人我看你跟谁哭!”
王嘉尔还想再深刻地自检一下,浴室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,他猛地手抖,就在狭小空间里手忙脚乱地接喷头。
“怎么了?”段宜恩听着动静心急。
“没没事,我跳舞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怎怎么了?”
“接一下衣服。”
王嘉尔又哆嗦着手开门,就隔出一条缝来,然后钻出左手。段宜恩又忍不住笑,轻轻把睡衣裤搭在他向上的手里。王嘉尔一接过就迅速收回胳膊关上门。他紧张地靠着门蹲在地上,按住眼睛喘大气。好不容易缓过来,一起身就看见接过来的衣服上一条张扬的大红内裤。
啪嗒啪嗒。
王嘉尔觉得自己洗太久了,才会被热气熏出鼻血来。
晚上两人都觉得自己会睡不着觉。段宜恩陷在枕头里,回想着这几个月认识王嘉尔之后发生的事情。为了满足这个小色盲对颜色执着的渴望,自己是变着法换不同色系的衣服。以至于现在花里胡哨,一身都是色彩。昨天还把甜甜圈穿在身上,惹得编辑部一群后辈追着自己喊段弟弟。但段宜恩又想起王嘉尔每次遇上他,就眼睛冒光,追着说好看的样子。即使要在前一天晚上就费劲脑汁想好颜色的形容,在他拙劣的试探时要不动声色地抢答,但这些都让段宜恩觉得满怀期待。
就好像只要他说这是七彩的颜色,他就能看到彩虹一样。
而王嘉尔抱着被子在床上打着滚,脸埋在海蓝色的被子里无声尖叫,接着裹在温暖里的身子开始兴奋蠕动。
“咦嘿咦,段宜恩的床!”他屁股蹭了蹭床,“段宜恩的枕头!”他把脑袋拔起来又砸下去,接着深吸了一口气,“段宜恩的味道!”
王嘉尔疯了老半天才安静下来。窗帘半拉着,玻璃外雨倾盆地下。
“这么大的雨,”他翻了个身,面朝上躺着,“云澡洗得也太晚了,耽误睡眠啊。”浑然不觉自己乱七八糟地想这想那,也扯了睡眠的后腿。
他又念着隔壁躺着的段宜恩了。
“你看我今天穿了粉色卫衣诶。”
于是他知道了桃子的粉嫩。
“染这个吧,你适合浅发色。”
于是他知道了,原来人的头发可以是他那样的亚麻黄,能是鸦羽般的黑,也可以像自己现在这样,是雪一样的白色。
“这个皮夹?不错啊,咖啡色嘛。”
于是他知道了咖啡的褐色是段宜恩觉得不错的颜色。
“诶,你不看那边的烟花一个劲地盯我是怎么回事?”
我看不见远方烟花的颜色,但我看见了你眼底的烟火。
一样盛在黑里,颜色明灭,光影错映。
没出息和不长心的两个家伙,想着彼此竟然很快就跌进黑甜梦里。
王嘉尔一直待到第二天的傍晚才离开。楼底下地还是湿的,沾着泥泞的绿叶,但王嘉尔已经看不见这生命的颜色了。都灰蒙蒙的,除了站在楼道上白卫衣的段宜恩。
“我走了。”
“嗯,再见。”
王嘉尔挥挥手,像只海蓝色的呆头鸟,握着伞闯进灰里。
王嘉尔有将近一周没去段宜恩楼底下蹲点,也有一周没再见面了。段宜恩竟然也不着急,他准备着自己决定的事,在周五换了发色。
那是玫瑰般的火红。
段宜恩走进王嘉尔画室的小院子的时候,那家伙抱着一幅画正准备出门。
“段宜恩?段宜恩!”王嘉尔看见来人愣了一下,接着笑出小括弧来,“段宜恩我正准备去找你,你就来了。”
“我也来找你。”段宜恩走近他,想着再说些什么就被他兴冲冲地打断。
“我有话跟你说!”中气十足,带点不管不顾的莽撞勇气。
“你先说吧。”
王嘉尔把画举到段宜恩面前给他看,那是一幅很奇怪的作品。段宜恩先是被整片的花花绿绿晃了眼,然后才看清画中人。
那是他自己。
画中的段宜恩反扣着红色鸭舌帽,底下有盖不住的发散出来,被涂成毛躁的棕黄。暗红色的毛衣,浅色牛仔裤,卡其色靴子。那分明是初见段宜恩的样子。而画里的小人背着海蓝色的双肩包,里边有一抹绿露出来。他的手里捻着一颗糖,紫色的葡萄味。脚边搁着把撑开的伞,一面黑色,一面明黄。
自己的肩膀上还趴着两只小玩意儿,段宜恩靠近了一步凑上去看,才看清那是一只蓝绿色的杰尼龟和一只黄色的皮卡丘。
而他的身后是绵延的海蓝,不知道是汪洋还是天空。
“我?”段宜恩笑着问王嘉尔。
“你。”王嘉尔紧张地笑,“你看这里是你的项链。”他指了指画中人的脖子,有一点颜色混着光,好像就是玫瑰金没错。
“段宜恩你看看你的眼睛。”
“我的眼睛?”
“嗯。”
“我的眼睛…”段宜恩看见了。
“有烟火在里边。”
“所以这幅画是送给我的么?”段宜恩沉默一会儿后笑得很轻。
王嘉尔点点脑袋,“嗯,我画了整整一个星期!为了找准这些颜色花了大力气。”王嘉尔皱皱鼻子,显然是想到了之前的焦头烂额。“但我都找到了,按你告诉我的。”
段宜恩失笑,“那真是难为你了,小色盲画家。”
段宜恩看着对面家伙的眼睛睁大,接着他粗着小烟嗓反驳自己,“不是啊,我不是色盲。”
“可你不是分辨不了颜色么?”
“是啊,但是我能看见你的颜色。”
“……”
“别人都不可以,只有你。”王嘉尔一字一顿,说得很认真。
“只有你有颜色。”
段宜恩哑然,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我对你来说跟别人不一样?”
“嗯。”
“跟着我陪着我,是因为我能让你看见颜色?”
“嗯。”
“那,这幅画…是谢礼么?”段宜恩垂着眼看画,神色不明。
“一半一半吧。”
“一半一半?”
“一半是感谢,嗯,另一半,表表表是表表表白。”王嘉尔关键时候掉链子,告白都说得磕磕巴巴。
“不仅仅你有颜色,啊刚刚开始是的,但后来不是。我喜欢的不是你让我看见的,而是你的颜色。就是,就是…”王嘉尔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了,语无伦次的,他抓了抓头发,懊恼地继续,“反正就是喜欢你,喜欢你才更喜欢了那些颜色。”
说完就鼓着馒头脸自己跟自己生气。
啧,没用的家伙。
“然后呢?”段宜恩等了好一会儿。
“然后?”
“……”
“然后要怎么?”
段宜恩抵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在一起么?”
“在一起?”王嘉尔瞬间抬眼盯着人。
“你喜欢我…正好我也很喜欢你呢,在一起,不好么?”段宜恩笑得眼睛弯弯,像两条彩虹。
“没没没没没什么不不不好,我我是说好好好好的,很好。”王嘉尔嘴皮子不利索,但段宜恩听得懂。
“那,男朋友?嘉嘉?”
“段段段段宜恩。”
段宜恩笑得停不下来了,却还是说完那一句。
“嘉嘉,我喜欢你。”
王嘉尔抱着画,盯着段宜恩被红发衬得更精致的笑颜。他极盛的眉眼,挺拔的鼻,笑起来虎牙抵在浓烈的唇上。那句喜欢,就从他口里沉沉地念出来。
然后颜色就像水墨一样晕染开来。从段宜恩身上,漫弥而出。他脚下的落叶染上了黄绿,天空沾满了深浅的蓝,云晕出干净的白。段宜恩身后的房子白墙黑瓦,攀着新绿的爬山虎,还有浓烈的山茶花盛着。他看见几点路人经过,蓦地也开出了色彩。
世界黯淡,我只看见了你。而现在我看见了颜色,我还是只会看你。
王嘉尔笑得露出两排牙,他蹦到段宜恩身上,一遍遍的喊,顺畅又自然。
“段宜恩我喜欢你段宜恩我喜欢你段宜恩我喜欢你我喜欢你!”
“嗯,嘉嘉,我也是。”
就连你说的话都有颜色。
那大概是,爱情的幸福色。
END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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